贝勒教堂门口拱廊下，楚天秋白露凝二人正和萧凌雪冷冷对峙。
在紧张压抑气氛下，随着距离不断缩近，宽阔而古朴的厅堂渐渐在眼前显露。
一道道飞扶墙连接的网状拱顶，两排侧廊窗外是轮廓轻微颤动的黑色建筑，在典雅的煤气灯映照出的微弱光芒笼罩下，里面的全部事物都蒙上一层幽邃的滤镜，接连天地的猛烈雨幕扭曲了从外界投入十字式教堂大厅内的阴影。
三人只是简单的眼神交汇，萧凌雪便默默让开道路。
“里面的灵域游戏已经结束，暂时没有别的危险。”
余光瞥见教堂内隐藏在阴影里的离奇诡异的痕迹，楚天秋心中思绪渐渐平定。
他原先以为萧凌雪死了，直到看到她出现在眼前，才恍然明白关普兰的用意。
也对，复活一名可以作为强大战力的对手，原本单纯杀死她扫清障碍要划算。
何况，萧凌雪与其他参与者为敌的真实目的，恰恰是为了拯救他们。
如今这种局面，已经无需多言了。
楚天秋先一步进入教堂内部，一具瘫躺在中央布道台上的士兵尸体，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
捡拾起士兵尸体旁边的步枪，慢一拍到的白露凝好奇地把玩起来。
作为对枪械毫不感兴趣的人，第一次上手总归有些新鲜感。
“真可惜，子弹好像一颗不剩了啊。”
一旁的楚天秋在俯身蹲下，撸起袖管，撕开了士兵的衣物，裸露出对方的皮肤。
清道夫的工作让他对血腥味和尸臭习以为常。
哪怕伸手在血污和滑腻的内脏里摸索，他也毫无抵触。
窗外闪电劈落，光影交错间，裸替的效果同时发动！
这项赐福的能力根据使用者的意识有三种嫁接方式。
其一，彻底交换彼此的身体部位或能力，过程不可逆，一旦完成交换便无法再次对同一个人使用。
其二，暂时得到一部分属于他人的身体，过程非永久，随时可能换回自己的身体，但暂时替换的“部分”只能存在三个，可以自由决定保留的“部分”，若超出这个限制，那么，最先替换的“部位”会强制复原。
其三，只针对尸体使用，将自己外的两人的身体或记忆进行置换、重组、拆卸，如果尸体完好，也能取出完整的器官，取出的身体组织能在“裸替”的效果下维持至少一年的新鲜程度，期间不会腐烂。
楚天秋正是第二种嫁接方式，牺牲一个“部位”空间，得到了随时切换成张和霖面孔的能力。
之前他想要从守夜人处逃离的法子，则是第一种嫁接方式。
当时如果真的付诸行动，那么他原本的肉身就再也换不回来了。
重新睁开眼，楚天秋原本略显瘦弱白皙的双臂变成了遍布老茧的宽厚腕臂。
他用死去士兵的双手，顶替了自己的双手。
并且，成功嫁接来了对方掌握的射击技术。
即便不拿枪，这对拳头也很擅长殴打。
“露凝，你的“脱取”应该有办法取消子弹打完了的事实，并且补满弹夹的吧？”
白露凝表情一点点凝固，随后抬起视线：“可以是可以，但我的赐福是有次数限制的，用完了，就算反复把衣服穿了脱，脱了穿也没用。”
“怎么不见你跟队长提这事，我记得丧钟左轮也没子弹了。”
白露凝微微一怔，愣了两三秒才说道：“可看他用闪电劈灵异的时候，好像也用不着手枪啊。”
“那个能力不是队长的，虽然我也不清楚队长具体有什么能力，但显然不是凭空凝聚武器或是操纵电能。”
楚天秋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说完他便再次弯腰翻找起士兵的口袋。
只要能找到任何一点有用的物资，都可能在之后派上用场。
“不是关普兰的赐福，那他是怎么使用出不属于自己的赐福的？”
“还是说，关普兰有复制或剥夺他人赐福的能力？”
搜刮的动作缓缓停下，对于俏脸一沉的白露凝抛出的一连串问题，楚天秋其实有所猜测，但暂时没有根据。
“你还是不要瞎猜比较好，赐福的能力属于每个人的底牌，是不可能倾盘托出的。”
“这一点无论对你，对我，还是对其他人，都一样。”
面色凝重的楚天秋，拿起从尸体外衣内侧口袋的骨哨，凑至嘴边，吹了一下。
关于奇物“白骨笛哨”的情报，仿佛数个轰鸣声叠起来，夹杂电流的噪声，在脑海中横冲直撞。
“效果是对听到笛声的人施加诅咒，只要笛子的持有者不离开敌人五十米的范围，每五分钟，敌人就会随机罹患一种急性病，如果笛声持续奏响一个小时，那么敌人会死亡。”
复述完内容，楚天秋若有所思的打量起这支短笛，脑中思绪慢慢涌动。
看来他在嫁接手臂后，也同样得到了一部分死去士兵的记忆。
“所以说，我们进来只是为了找这具尸体吗？”
“当然不是，确认这里有没有别的参与者埋伏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没人埋伏呢？”白露凝头一歪问道。
一把揪住尸体头发，单手将其拎起的楚天秋眼睛突然一轮，自言自语般轻声嘀咕起来：“那就用这把枪，打穿那个叫宿旭的家伙的头。”
“呃……你不是凡事都听关普兰的命令吗？怎么会有这么疯狂的念头？”
“不，这不是我的独断专行，是我从队长不经意间展现出的动作、眼神、神态里推断的结果！”
“他在暗中对我下达指示！”
这一番话听得白露凝心中一紧。
她顿时感觉到仿佛风暴欲来般酝酿的危险氛围，以及对楚天秋煞有介事又无凭无据的假设，一阵没由来的心悸。
楚天秋如果可以捕捉到关普兰身上一闪而逝的微妙变化。
那他该不会也能全部队友的反应尽收眼底？
白露凝在心中飞快考量，脸上却仍是一副勉强附和着的笑容。
身边有这种外表看温柔可靠，言辞也亲和无比，实则内心扭曲，洞察力堪称变态的队友。
假如有一天，她起了跳反或叛变的心思，怕不是会让楚天秋当场一枪崩得脑袋开花。
迈着有些疲惫的脚步，白露凝停在了布道台不远处的连排座椅上。
眼神中略有忧虑，但她很快干脆闭眼，遮掩了任何可能被楚天秋注意到的细节。
腰身一沉坦然坐下，白露凝那双裹着纯白色的过膝长腿，丰腴修长的美腿，微微并拢抬起，饱满的脚趾轻盈地踮起，从白丝细密柔韧的薄纱网格隐隐透出。
“既然你这么说了，我就勉为其难浪费一次赐福的次数吧。”
这样一来还剩下四次，后半句话她在心里默念，没有说出口。
说话间，白露凝把步枪斜放在一条大腿上，她双手拉扯住另一条腿上丝袜口一角，往下一寸寸拖拽，让紧致的丝袜倒翻，缓慢褪出小腿肌肉的曲线和白里透红的腿肉。
脱取动作完成的一瞬间，原本空空如也的弹夹竟然重新填充回了最开始的样子。
一并抹去的还有子弹在墙壁留下的每一个弹孔。
就好像开枪扫射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美妙的赐福，说起来，这还是你第一次在我眼前展现自己的能力吧？”
“这种事情不需要避讳吗？还是你已经完全相信我的证明？”
白露凝不知道是该感觉紧张还是该感觉此事平平无奇，纠结了半天才终于憋出话来：
“反正你光靠你那种和关普兰不相上下的变态观察力，就算瞒得了一时，早晚也会暴露，不如抖个干净。”
“过奖，谬赞了。”楚天秋表情阴沉威严，面对这穷极无奈下的妥协，并未有什么很大反应。
窗外高空闪电的频率越来越低，黑暗逐渐统治了世界。
楚天秋转而扭过头去，深深凝望了雾海市的街景几秒道：
“情况有些不妙，我们最好先撤退，等到白天再继续。”
所谓的白天也就是闪电频率较高，黑暗间隔很短的时期。
在百鬼夜行开始后，寻常观念下的昼夜不再有意义。
“夜叉王”的闪电重新定义了属于这座末日之城的白天与黑夜。
“再继续耽误下去，闪电会彻底停下，到时候停电的城市就是一座黑暗森林，要对付的麻烦数不胜数……”
话音未落，如雷霆崩裂的巨响在整条街道，炮弹呼啸着划过长空，又在抛物线的尽头坠入教堂的尖塔，屋顶瞬间四分五裂，一颗裹着绿色火焰的铁球重重砸落，砸得白露凝眼前一片昏天黑地，天翻地覆。
教堂外面的庭院，三位新的入侵者出现在关普兰面前。
“看来是谈判破裂了啊，那么没办法了，只能麻烦你们全部去死啊！”
宿旭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抽出了匕首抵在了眉心，那泛着寒光的刃身的两面一面倒映着冷漠，一面倒映着戏谑。
第一轮全部射失，第二轮全部射失，直到第三轮炮击的时候，来自宿旭个人的弹幕才终于堪堪擦中后方教堂的侧面，然而也就是这稍微擦到也足够让整座教堂瞬间垮塌大半。
几分钟前，两拨人还在洽谈合作事宜，短短几分钟后，却演变成了大打出手。
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五分钟前，在楚白二人进入教堂后不久。
冷然对峙的氛围中，宿旭主动打破了沉默。
“如果你的选择是和我们开战的话，那我宿旭也愿意奉陪到底，不过我要事先强调的一点是，你我限制交火，并不能利益最大化。”
“距离最后一次缩圈，也不过半个小时，现在发生冲突，只会白白便宜第三者，不如把战斗留到最后。”
“我最后再问一次，要么合作，要么离开。”宿旭语气毫无起伏地淡然说道。
“你的意思是，我只有乖乖听从命令或是从这里滚出去，两个选择？”
“没错。”
宿旭话语刚落，草丛里跳出三人，局面一下子变成了五对六。
关普兰沉默着，他身后的所有的队友都沉默着，甚至整个庭院都沉默着。
但过了几分钟后宿旭还是没忍住，催促道：“快做决定吧，只要你做出决定，我便保证不会僭越一步。”
再谨慎的伪装也有漏洞，而漏洞是会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明显的。
此时此刻，关普兰就敏锐发现了宿旭的“漏洞”。
他从一开始就很在意时间，他需要自己在某个时间前，达成某个条件。
关普兰脑海中的纷繁思绪却如风暴一般翻涌着。
他嘴角咧开，露出阴冷的笑容。
“我拒绝！我最喜欢做的事之一，就是向那些自以为是的家伙说“NO”！”
面对对方抛出的虚假橄榄枝，关普兰干脆果断地选择了拒绝。
原因很简单，如果顺着宿旭提前布好的局一路往下走，会让自己陷入被动，渐渐丧失对局面的掌握。
那么，最好的对策便是，从一开始，便不让宿旭称心如意。
看到宿旭表情一僵，关普兰笑容更甚，笑中诡异地杂糅着疯狂与平静。
对方的反应无疑说明，他持有的预知能力有限，至少没有自己拒绝的内容。
掏出怀表，宿旭视线凝滞，自嘲般笑道：“没想到，失败了。”
两人四目相对，同时收起笑声。
宿旭啪嗒一下闭合怀表，他一边说一边思考，“我还以为能在你们进入这座教堂的十分钟内，利用和平的手段，让你们离开。”
“很可惜，事情的发展总是不会按照我的计划进行，”说到这，他已经颇为豁达地一摆手。
“关普兰，我们会不会在哪里见过。”
这没头没脑的发问，并未得到关普兰的任何答复，不过，宿旭看起来也毫无所谓。
宿旭紧接着右手一抬，庞大的火焰障壁如一座移动的烈焰山脉般划过路面，势不可挡地破开了前方的建筑围墙，在教堂两侧激起一连串拔地而起的灰白烟尘，而在关普兰眼角的余光中，他捕捉到一道烈火迅捷地扑向了自己后方。
那是不知从战车残骸还是城防部队获得的一枚包裹火焰的炮弹飞了过来——
敌人优先攻击的目标是贝勒教堂，是萧凌雪！
